张朝杰

　　至今为止，世界上尚未有一家马戏团，能像上世纪三十年代德国海京伯马戏团那样名扬全球。

　　1933年，海京伯的大轮船开到上海，马戏团在张园演出，附有售票开放的动物园。我正在校址位于交大南院的南洋模范中学附小读五年级。学校全男生、全住读，小学生四个星期回家一次。我心想，只能看报纸过过干瘾了，等海京伯下次来上海，我长大了再去看。

　　一天下午上第二堂课时，校长走进教室叫我，说是我家长打电话来，要我当晚去看海京伯演出，我差点叫着跳起来。校长让我马上去换掉制服，等车子来接。校规如此严格，校长亲自开绿灯，课也可以不上，可见观看海京伯演出已是上海头等大事，盛况空前，万人空巷，谁都想一睹为快。

　　我在卓别林电影里看到过马戏团演出的圆形场地（不知英语中，意为马戏团的circus是否为其独特场地形状circle（圆圈）而取名？），所以我自认为有心理准备，但走进帐篷看到海京伯的演出场地，还是大吃一惊：哇，多么大啊！

　　事隔八十年了，我记性再好，也记不住全部节目，更不要说节目的顺序。尽力回忆，只记得有“马术表演”、“大象跳舞”、“人卧狮身”、“虎跳火圈”、“海狗顶球”、“空中飞人”、“杂技魔术”、“小丑逗笑”等。如今在电视里，也有可能从多个马戏团看到这些节目，也有动作难度超过海京伯的，但肯定没有一家马戏团能像海京伯那样应有尽有，一口气演出一连串如此精彩的节目，几乎完美无缺。而从出场演出的动物数目来说，更绝对是任何马戏团望尘莫及，一出场至少五到六头或七到八头。这一场马群嘶叫，下一场群象高鸣，一会儿狮吼，一会儿虎啸，气势宏伟壮观，举世无双！

　　在看猛兽表演时，虽有临时搭建起来的铁栏杆相隔，我仍看得心惊肉跳，十分开心。这正应了我家乡的一句话：“囡仔怕炮，又惊又好”，意思就是小孩子放炮仗，又害怕又喜欢。

　　狮群上场，我不记得有驯兽师把头伸进狮口的表演。当时有篇很流行的侦探小说，说一个驯兽师把头伸进狮口，被狮子一口咬死。一名侦探（福尔摩斯？）调查发现，原来是那个驯兽师的情敌，将花粉、胡椒粉之类偷撒在驯兽师表演服的后颈处，狮子忍不住打喷嚏才咬死了人。这篇侦探小说更像是笑话，我印象深刻。我现在想，如果海京伯有此表演，我会想起来的，但证据不足，也不能就此断言。

　　“海狗顶球”表演时，无论坐在前排的观众怎样把球抛进场内，海狗都能使球顶在鼻子上，我坐的位子不前不后，手痒痒的也无可奈何。

　　但是坐在前排也不一定好。有一个“小丑逗乐”，他鼻子上顶一根木棍，木棍另一端的圆盘上放有至少十只鸡蛋。当他一跷一拐走近第一排一个穿着很漂亮的年轻女观众时，鼻子上的木棍突然往下掉，他一把抓住时，木棍上盘里的鸡蛋已全部往那位女观众的头上和身上落下。她吓得哇哇大叫，全场观众也随她惊呼“啊呀！”只见一枚枚鸡蛋已被预先藏在空鸡蛋壳里的细绳吊在半空中。那个女观众受了一场不小的虚惊，全场观众一时反应不过来，先冷场了片刻，马上就哈哈大笑起来，可以说是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就不知道那个女观众是否笑得出来，因此我说坐在前排不一定是好事。

　　因为看的是夜场，动物园还没开放，我很遗憾，心想等海京伯下次来上海时再去动物园。没想到不久之后，海京伯的大轮船就沉没在大洋里，人员可能有逃生的，动物却全军覆没，真是太可惜，太可悲了！我记不得是在哪年哪月为何故在何处发生这一大悲剧的，现在也不想去查清楚。想再看海京伯的愿望，只能是此生不治的相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