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吴强(续完)

发布时间:2012-03-12

郁群

《吴强传》封面(原中央军委副主席迟浩田题“军事小说《红日》作家吴强传”)

吴强夫人尹卜甄八十华诞与本书作者吕虹(站立者)合影于上海丁香花园。

  (三)《吴强传》和女作家吕虹

  女作家吕虹的《吴强传》于2006年3月由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书名由迟浩田将军题写:“军事小说《红日》作家吴强传”,序言是江渭清写的“从戎不投笔--序《吴强纪念文集》”(因《吴强纪念文集》迟迟未能出版,遂用作《吴强传》的序文)。女作家吕虹是抗战老战士,特别从青年时代起就与尹卜甄(后来成为吴强夫人)相识,由她写吴强一生有独特的优势。

  一篇真情、感人的序文

  江渭清的序文,写得很好,我想介绍它,想了半天,认为只有多抄一点这篇不长的序文,让更多人直接读到它,才是最好的介绍办法。序文这样写着: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爱读《红日》?

  “许多了解当年华东战局背景的热心的同志、朋友来信问我,我无法回答。

  “在那个史无前例的年代里,我简直就成了《红日》的炮制者和‘罪魁祸首’。许许多多的大块文章骂《红日》作者吴强是为我和王必成同志树碑立传,批《红日》宣扬战争恐怖,是一部反毛泽东军事思想的大毒草。

  “真理是不怕批判的。‘史无前例’早已结束,《红日》已经正名了。吴强同志更是清白一世,磊落一生,可歌可泣。

  “吴强同志走了。关于《红日》打印稿一节往事,我十分内疚。因此,我有许许多多的的话要向他讲。可是他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了。我爱他的才华,敬他高尚的品德和无私奉献的精神,我们永远永远怀念他。

  “那还是五十年代的事。吴强同志转业了,我还半穿军装,当时我是南京军区第三政委、江苏省委第一书记。吴强同志将《红日》小说打印稿送给王必成同志审阅(王必成同志当时是南京军区副司令员),必成同志内心里认为小说动人,但是他却说要我作决定。吴强找上门来。我一看书稿,又喜又气,吴强同志终于被我好好熊(训斥)了一顿。他被熊得一言不发,只是抽烟。那是因为,我是他顶头上司,又是战友,情谊深厚,他只有用抽烟以示抗争。现在回忆往事,历历在目,好不伤心。

  “当时,我是在想,中国革命战争,每一个胜利都是毛泽东军事路线的胜利。我们这个部队的胜利战绩,是刘伯承、邓小平、陈老总和粟裕指挥得力嘛,成绩怎么能记到六纵队身上?当然人物是虚构的,但番号是真实的。读者一看六纵队的司令和政委,就自然误会我和王必成同志了。我认为我不能贪功,我们共产党人的天职就是为人民服务。文学作品当然是为工农兵服务的,写工农兵,吴强一点也没有错。但话又得说回来,六纵队是真实的,那末司令和政委也是帽子底下有人。我熊他,我矛盾,我解决不了这个事实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的辩证统一关系。我又知道,我们的一切胜利,归功于党,归功于毛泽东思想。我就一个劲地批评,我熊他,又叫他有口难辨。现在他又匆匆而去,我无法向他诉说衷肠,只有在《吴强纪念文集》出版之际,写出我的内疚,向他表示崇高的敬意,以求战友的宽恕和谅解。”

  抄到这里,已抄了这篇序文的一大半,主要内容都有了。我认为它写得好,好在十分真诚感人,并有深刻的历史内涵。

  “心魄之恋”

  女作家吕虹的《吴强传》,很有特色,例如“心魄之恋”,把吴强和尹卜甄的爱情婚姻生活和性格表现得那么生动、细微,不是一般人能写得出来的,那是因为她与卜甄有着几十年战友密切关系,彼此真正是知根知底的。

  这本传记的前面,有几张彩色照片,其中有一张就是吕虹与尹卜甄以及原上海市妇联主任关键、原中共武昌党委书记李光、原上海广播电台台长徐平羽夫人林琳、上海师大教授歌唱家徐炜等的合影,他们都是原武昌青年救国团战士,摄于原“青救”组织部长尹卜甄家中。“青救”是三十年代抗日救国之事,距今已七十年。

  吴尹相识是在四十年代初,在苏北根据地,吴长期在前线,尹在新安小学当校长,靠通信联系,结婚是在抗战胜利前夜。吕虹抓住这一段婚恋“要通一百封信”的特色,细微地描写了他俩的心态,刻划了他俩的性格。最早的三封战地情书是这样开始的:

  “卜甄是个务实的人,工作上一心一意,埋头苦干。她缺乏文学家的浪漫,对自己的婚恋,是慎之又慎的。当她收到吴强寄给她的第一封信时,十分不安,心怦怦地跳个不停。这个叫吴强的将她平静的生活搅乱了。一停下来,就会想到那封令人感动的信。

  “这是一封鼓鼓囊囊的信,信封,略大于火柴盒。信拆开,有两张稿纸,正好1000字。吴强首先介绍自己的家庭与身世,他的家在贫穷但充满了希望的苏北根据地--涟水,是兵家必争之地。家庭成员亲属都是沉默的农民。介绍自己时,低调处理,还一五一十数说了自己一番。

  “尹卜甄读信,仿佛闻到涟水发出的阵阵泥土的芬香,一条蜿蜒的六塘河仿佛在她眼前流过,他说自己是六塘河畔长大的孩子。她宛若看到吴强一家。衣服都沾着酒香。吴强是一个劳动人民的儿子。吴强信中的语言,言简情深,尹卜甄心醉了。一觉醒来,冷静考虑,她觉得吴强是个诚实不错的人。

  “她带着女学生、女先生的矜持,也包含着少女的羞涩,她没有回信。

  “吴强接着发出了第二封信,真切而又诚恳。

  “尹卜甄感到吴强人品不错,不像人家说的那样,作家比别人多一个心眼。她抱着再看看的想法,仍未回信。

  “吴强打听到尹卜甄会下围棋,他开始学下围棋。紧接着,他又发出了第三封信。

  “尹卜甄还是按兵不动。“

  吴强一连发出三封信,没有回音,怎么办?他为了追到这个众人说的“提着灯笼也寻不到的好姑娘”,不是知难而退,而是更加努力地写起“战地情书”来。

  “一封封信像一首首革命情歌,包含浓厚的烽火硝烟味又带着甜蜜。信,紧扣着时代的脉搏,融合着他与战友血肉与共的感情。这来自前方的信,充满了阳光与希望。”

  尹卜甄读者读着,感动不已,激动不已,她终于冲破了矜持与害羞,发出了自己的第一封信。她认认真真地、实事求是按吴强的第一封信的款式,叙述了自己的家庭。出身于湖北武昌,参加过一二九学生运动。通篇数说了自己的缺点与不足。信写得质朴、真实。不像出自一个学校校长之手,倒像个站在老师面前老实巴交的小学生。

  吴强等到了卜甄的回信,哈哈哈地笑了。他好不得意,刹那间告诉了他所有的亲密战友:吴强,一个不起眼的人,一个其貌不扬的人,认识了一位好姑娘,纯情得像水晶一般清澈透明。

  从此,信就这么一封一封互相传递起来。他俩没有机会一起散步谈情说爱,全靠信件建立了亲密无间的爱情关系。

  有次部队开晚会,大家都要吴强唱歌,吴强就唱了刘半农写的《教我如何不想她》,文工团的同志多么调皮,大家笑了,说:“吴强在思念尹卜甄了!”而尹卜甄对他们两地之间的心魄之恋十分满足,信既滋润了她的心;她还将吴强寄来的战地故事化作悠扬的笛韵,在学生中响遍,它是那么壮美,那么昂扬。

  有一天,吴强寄来了一封炽烈似火的信,他深情地写道:

  “卜甄,我最最亲爱的,让我们在一起生活吧,没有你,我很难过。我们结婚吧,快答应我。我等待你的回音。”

  这封信尹卜甄在几十年后还清楚地记得。她说:“我本来平静的生活被破坏了,我怎么能离开这神圣的学堂呢?怎么能离开这儿的父老乡亲呢?”

  当时,她立即回了一封信:“你吓了我一跳,那怎么可以呢?我们的信还没有通到100号呢,你急什么?”

  吴强接到回信后哈哈大笑,更加强了写信的力度。尹卜甄被逼得挡不住了,又没法和远在沦陷区的妈商量。她便去找组织部长章蕴,章蕴笑着赞赏她与吴强同志的结合,并鼓励她做好一个作家的妻子。章蕴从樱桃花盆里摘了一个并蒂樱送给她,热情地祝福这对新人幸福!

  吕虹把吴强与尹卜甄的结合称之为“心魄之恋”,写得多么甜美。

  “1945年夏天,抗战接近胜利,吴强所在的部队调到地方休整。吴强派人带马,将新娘尹卜甄接到了自己的身边。情浓浓、意切切的两地书信还未通到100封。如果不是‘四人帮’抄家,这被尹卜甄视若生命珍藏的书信,即是当时的一部壮丽的战地通讯,也是作家吴强与尹卜甄合写的一部瑰丽真实的《心魄之恋》。

  “吴强与尹卜甄结婚的当天,吴强兴奋地跳起来,抱着新娘转了无数的圈说:‘让我们从今天开始携手共进,一直走到底。’部队兄弟及乡亲都吃到他分下的圆珠般的糖粒。他还办了两桌酒,宴请部队首长,陈丕显、陈国栋、胡立教也都出席了,为他俩祝福。”

  一起访问 一起追思

  我和吕虹相识多年,曾一起去吴强家访问,特别是吴强去世后,我俩多次相约前往安慰、探望尹大姐,并一起追思。

  在八十年代后期,吕虹给上海老年报寄来了第一篇散文,美丽的文字吸引了我的注意。从此,信稿来往,她成了《枫叶》副刊的积极作者,发表了不少文章,其中包括《吴强传》的有关篇章。由于她和我都熟悉吴强家,因此我俩常在电话里约定一个时间,便一起往访了。吕虹称呼尹卜甄“尹大姐”,我也跟着她称呼“尹大姐”。自从吴强走了以后,我感觉到尹大姐比过去更稳重了,本来不多的语言更少了,明显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忧伤。

  我记得我们三人曾在一起谈过《吴强纪念文集》,主要是听尹大姐讲,这是她心中的一件大事。她介绍说,老首长江渭清的序文已写好了,许多同志写的悼念文章也收集了,这本纪念文集由上海作协负责编辑出版。她还希望吕虹早日把《吴强传》写好。后来,由于纪念文集迟迟没有出版,得到江渭清同志的同意,序文才在《吴强传》上作为<代序>发表了。

  我写了一首悼诗《寂寞的棋盘》,其中有这样的诗句:“在寂寞的棋盘上,现在只有我下的一颗黑子。”这首诗写出了我心中的悲伤,曾先刊登在1990年4月27日上海老年报上。后被收入《吴强传》。

  吕虹写的悼念文章《作家夫人的情思》,是一篇充满哀思感情、文字漂亮的散文,它整体地描写了尹大姐从年轻时代一直到晚年对吴强的婚恋过程,中间经过了多少炮火洗礼、多少风风雨雨,多少甜蜜、思念、离别、期待,每一次终于都胜利过来了,“可这一次离别前,他病得已不能言语,一双凝重、深沉的眼睛里满是遗憾与痛苦。莫非你离不开尊敬的的领导、战友和亲人?莫非你难以舍弃你献身的文学事业?莫非你壮志未酬,晚年的十年写作计划仅开了个头?……”

  吕虹竭力描写尹大姐的哀思,实际也是真实地写了自己的哀思,不然,她不可能写得如此感人。这篇文章刊于上海老年报1992年12月11日,后来收集在《吴强传》的附录中。

  眼睛一霎,20年过去了,2010年是吴强逝世二十周年,也是吴强诞生100周年,我征得吕虹同意,摘出了《吴强传》中关于创作《红日》的主导思想,即陈老总教导的要敢于写生活真实、不要受一些框框束缚的那一段话及部分篇章,加了一个题目《创新出红日》和编者按,刊登在银发网上,算是纪念。想到尹大姐也走了,令人更加思念,我们祝愿他俩在天上永远平安快乐。(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