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乐观人生的典型

发布时间:2012-07-11

郁 群

  离休干部张朝杰的散文集《活到老笑到老》,是一本由青年报社出版的奇妙的好书,我认为它不仅有从生活中来的真实笑话,使人看了不得不笑,特别重要的是作者的人生观,它从许多文章中清晰地透露出来真是一个乐观人生的典型。

  这本书有28万字,厚厚一大本,粗粗一看目录,主要是谈老上海和香港的衣食住行,今昔对比,以及对当前社会热点的评议,给人带来各种知识和爱国主义思想;但是,再仔细一疏理、一推敲,就会发现这本书里藏着一位老干部的系列回忆,这里有一段重要的革命斗争史,又有一段蒙冤史和惊心动魄的发配西部的经历。

  一段重要的革命斗争史

  一段重要的革命斗争史,是指1948年底成立中共中央上海局策反工作委员会及其尖锐的斗争。读《活到老笑到老》,把《我们结婚时‘啃老’》一文和附录中的《没有硝烟的战争》一文联系起来读,再加上《深切追思沙文汉》和《忆可敬可佩的陈修良--纪念陈老逝世十周年》两文,可以基本上了解当年成立中共中央上海局策反工作委员会机关的一些情况。朝杰夫妇是为了委员会及时成立,为了机关的安全,才向家中要钱出去搞房子的,这里的“啃老”与一般意义上的“啃老”完全不同。张母当时住在延庆路2号五套间公寓内,早想把其中一间能自由进出的卧室给张叶结婚用。但是,田云樵认为该地处五叉路口,如有特务监视很难发现,不妥。而叶家住在今日富民路裕华新村23号,为半岛式三层楼花园洋房。由于有许多进步同学在她家居住过,再加民盟领导人孙起孟也住过,太“红”,也不适用。因此,只能想法另外“顶”房子。朝杰对妈的借口是家中的婚房“太小”,而没法和妈谈其它。母亲只盼望儿子早日择吉结婚,一口答应:“好吧!你们自己出去找。”于是,张叶两人经多日奔走,终于在复兴中路485弄11号三楼“顶”到一套公寓房,党组织领导上也觉得这里隐蔽安全,表示满意。

  “一次结婚,三次婚礼”的故事,与选定“婚房”一样,都是张叶两人把党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生动表现。这个故事在《我们结婚时“啃老”》中讲得简单,而我早就听见过,特在这里再介绍一下:

  党组织根据当时解放战争的形势,必须立即开展策反活动,而张母为张叶所选择的吉日在1949年阴历4月20日,相差几个月,这怎么办?好在老张的领导田云樵同志和叶佩仪同志的领导李正文同志,他们的上级都是张执一同志,张执一同志决定张叶的婚礼立即举行,并由他证婚。于是,就在今日宁海西路董竹君的锦江饭店里,举行了党内婚礼。这是张叶的第一次婚礼。当天晚上,在老张家里,张执一同志宣布中共中央上海局策反工作委员会正式成立,以张执一为主任委员,王锡珍、田云樵、李正文为委员。机关设在张家,机关支部书记为陈蕙瑛(李正文的妻子),成员有张朝杰、叶佩仪、方寺、刘毓兰。从此,张执一和各策反委员经常在这里开会、联络。张叶两人除了掩护领导同志的安全外,还负责保管文件、情报、寻找和剪贴报刊上有关的讯息供领导阅看,以及书写劝降信送给国民党陆海空高级军官。

  由于策反机关要求对外绝对保密,张叶两人这些日子来断绝了与同学们的接触。有的同学在悄悄地议论和猜测:“怎么老张因为准备结婚就不参加进步活动了?”为了避免由此引出可疑之点和不必要的误会,张叶遂举行了第二次婚礼。在今日延安西路一饭店里,请同学们参加舞会,宣布结婚,并声称近日将离沪度蜜月旅行。这样就为他俩隐藏在策反机关里筑起了一道屏障。

  第三次婚礼是由张母主办的,那自然也是不能不办的。婚礼在南京路燕云楼举行,还特地请来了他俩母校圣约翰大学校长涂余庆证婚,十分热闹。此时,张执一同志和李正文同志已经离沪赴港,再转到已解放了的北平去了。策反工作委员会由沙文汉同志领导,直到上海解放。

  老干部张朝杰讲完这个故事,说道:别人一次结婚,一次婚礼,我和叶佩仪因为党的工作需要,举行了三次婚礼,我们的青春也是闪光的青春。当我受到冤屈被远远地遣往新疆农场劳动时,它一直激励着我要勇敢地生活下去。党总有一天仍会呼唤我回来,仍会信任我,把工作交给我,让我的青春更好地闪光的!

  一段蒙冤史

  一段蒙冤史是指1957年的反右派运动,老干部张朝杰在青年报被错划为“右派分子”,他在《活到老笑到老》这本书的多篇文章中谈到了,但都只是侧面带上几笔,而没有正面写这段“史”。

  1989年6月10日,《青年报》创建四十周年,出版了一本书《走向不惑之路》,末后载有《〈青年报〉四十年大事记》,这中间是这样介绍这段“史”的:“1957年6月11日反右派斗争开始。”“9月6日在反右过程中,〈青年报〉社被错误划为右派分子的和以其他名义清洗的达15人之多,约占当时全报社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这个比例多么大!这个打击多么严重!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写了长篇通讯《追回青春--小报外史之一》,专门反映老干部张朝杰等十多人在政治上得到改正后,怎么“追回青春”,加倍努力干出了种种出色的业绩和成果。在那篇通讯前面曾列出一张名单及其职称等。其中离休干部就有8人!英语、法语、日语翻译,研究员、硕士生导师、编审、总编、画家等等,人才济济。老干部张朝杰是在地下党搞策反工作一片忠心突出者,在青年报反右运动中受冤最深者,在“追回青春”中作出贡献十分显著者。

  在《深切思念沙文汉》一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过后有人说,沙文汉是全国55万‘右派’中行政级别最高的(沙文汉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任浙江省省长)。我呢?我自己说我是大右派中最小的(因为我是无名小卒),小右派中最大的(因为我被当年市委书记点名见报)。”当年参加过青年报反右派运动的人,都知道张朝杰是报社“右派”中的“头”,负责报社反右派运动的人总要把他拿出来说事。报社里的反右派运动总的来说与别的许多单位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先动员大家帮助党整风,等人家提了一些批评意见后,就抓住人家扣帽子,说什么是“反党”;如果说青年报反右派有什么“特点”的话,就是抓得特别凶,不少“右派”的所谓“罪行”中,还有一条“否定肃反”。所谓“否定肃反”,实际是批评报社在肃反中的错误作法。1955年肃反,报社里负责肃反的人随便把人关起来,不准回家等等。1957年,在整风鸣放中,人家批评这种随便关人是“违反宪法”的,这难道不对吗?在今天“以法治国”的中国,谁都懂得除了公安机关可以依法拘捕人以外,谁都不可以随便抓人关人,不然就是违法犯罪,这已经是常识。青年报社负责搞运动的人的权力,实在太大了一点。

  在青年报错划的10多个“右派”中,有一大半是离休干部,他们大多是解放前参加学生运动反对国民党反动统治、高喊要求民主自由把一切希望寄托给共产党的进步学生,他们跟着党闹革命,他们年轻热情、缺乏经验,在工作中可能有这样那样的错误,但决不是反党的!因此,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没有一点善意批评的自由?他们无法理解自己被冤枉“反党”为什么没有申辩的一点民主?他们无法理解昨天还是革命同志,而今天自己就变成了“革命的敌人”了呢?在《活到老笑到老》这本书中的“我怎么过生日”一文中,有这样一句话:“被同志们当敌人是最痛苦的”。这句话不只是作者张朝杰的深切感受,也是报社里所有被错划为“右派”的同志们的感受。幸福地生活在今天“以法治国”的社会里的年轻人,看到这里一定会大惑不解,会讲:罪犯在没有依法判定前都只是犯罪“嫌疑人”,这些“右派”“ 嫌疑人”到底犯了什么法呢?自己觉得冤枉,为什么不请律师作“无罪辩护”呢?新一代人的新一代认识,这来得多么好,多么不容易呵!

  一个乐观人生的典型

  老干部张朝杰在反右派运动中受尽冤屈,被流放甘肃、新疆22年,晚年孤独地住在松江社会福利院中,能写出《活到老笑到老》一书,真是一个乐观人生的典型。

  我仔细读了书中的一些文章,简单地说有这么三个感想:

  一是“乐而忘忧”。作者当时的生活不可能没有“忧”,但是,他在生活中找到了一种真正的乐,终于出现了“乐而忘忧”的情景。比如,《眺望星空(一)乐趣》和《眺望星空(二)遐想》两文,其中谈到的“乐”是真实的,在那种独特的环境中眺望星空真正是其乐无穷的!我曾经和一些支边的上海青年,在戈壁滩上眺望星空,虽然没有看到上述两文中描写的“北极光”等奇异景色。但是,由于心中有“高原”存在,看那四望无边的满天星斗,好像一颗颗都特别大,特别“近”,就在头上。

  二是“眼泪流干了以后的笑”。书中写了不少从生活中来的真实的“笑话”,看了不能不笑,这里摘录《活到老笑到老(二)》一文中的两则如下:

  一则:“我被大会批斗,勒令我要跟着喊口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固到底,死路一条。’应分两次喊,领喊者却一句一句喊。喊到第三句,我不敢喊,要笑不敢笑。怎么又叫我喊‘顽固到底’呢?结果还是只好照喊不误。”作者的“自我点评”是:“生性能自找乐趣,奈何!”

  二则:“一天早晨,大雾弥漫,另一‘右派分子’抬头看天,说:‘今天太阳像月亮’,被指控为‘反动言论’,当晚要开小会批斗他。田间休息时,他问我怎么办?我要他开小组会时先读毛主席诗词中的:‘我失娇杨君失柳……’读完后说:‘毛主席已故夫人杨开慧在月亮上。太阳像月亮,怎么能说是反动言论呢?’他照说了,平安无事。”作者的“自我点评”是:“急中生智也。”

  我给这类笑话(包括“自我点评”)一个“总点评”是:“眼泪流干了以后的笑。”

  三是“理想决定一切”。只有坚持自己理想的共产党人,才能在受尽冤屈、吃足苦头的情况下,写出《活到老笑到老》这种动人的好书来。

  有理想,不怕一时缺少物质的苦。老干部们都是供给制出身,错划成“右派”工资打到最低,他们忍受着继续生活下去,这一点在今日只讲钱的人无法想象。《追思张老老伴叶佩仪轶事》一文中,写到:“上海解放后不到一年,她把房子全部无条件过户给上海第一任团市委书记张本使用。”这个“房子”就是裕华新村(上海市级保护文物)内一幢两开间三层楼半岛式花园洋房。解放前就曾让民主人士和进步同学有困难者使用,并随时准备让地下党选择使用。张朝杰夫妇对房产钱财的态度始终如此,晚年两人住在松江社会福利院中过得很幸福。

  有理想,对精神上遭受冤屈打击不是叫苦连天,而是看得到希望和明天。《活到老笑到老》这本书,一些文章虽然谈到被打成“右派”,也谈到流放新疆的艰苦生活,但是,《在新疆吃瓜二十年》等留给读者的印象都是乐观地看待人生,看到了美好的未来和明天。朝杰对我说:谁看了他这本书,笑了,他就高兴了。据了解,老青年报人中有位住在北京的女同志,晚年老伴先走了,她很痛苦,产生了厌世的念头。但是,她看了《活到老笑到老》,真的笑了,而且表示要好好地活下去,她感谢张朝杰送给她这一本好书,她要学习他的快乐的人生观。

  有理想,一个人才会想着天下大事,这本书中收集的88篇“云间乐斋”博文,谈遍了人世间种种热点问题。从关心民生谈到物价,从为民当官谈到贪污,从矿难谈到地震,从女足无缘伦敦奥运谈到投资“缺什么”,从国内外媒体宣传谈到用词不同;从食品安全谈到不痛不痒的罚款;从“外交故事”谈到“签证故事”等等。使我们看到了这位90多岁老人的宽广的视野和胸怀。《为什么88篇》,“当然是要讨个好口彩!‘发发’,不过不是‘发财,发财’,而是‘发稿,发稿’。”他还要“发到888篇,如何?”

  “理想决定一切”。我只能这样说。我祝他健康长寿,希望三年后再看到他的新著作。

张朝杰的著作《活到老笑到老》

离休干部张朝杰和叶佩仪夫妇,1948年5月上海解放后摄于上海复兴中路485弄11号屋前小花园里。该屋三楼是他们的家,1948年11月中共中央上海局策反工作委员会在这里正式成立并以他们的家为机关,他俩均在机关里工作一直到上海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