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儒

　　1948年秋，也就是济南战役前夕，经多天长途跋涉，我从沂蒙大山里来到津浦前线，采访邹城战役。邹城是孟子故里，紧贴津浦路。城内驻有国民党反动派的3000守军。我军发动济南战役必先拿下邹城，切断津浦路，使南耒敌人无法通过京浦路北援济南。

　　解放邹城

　　在南门外面团指挥所，首长正给突击队明日拂暁攻城下动员令。我要求跟突击队上，首长说：“不行，上级己有指示，战地记者不许参加突击队。”我要求说：“首长，我来时已给我上级方元同志畄下信，决心以鮮血写报道，不实地体验写不好呵！”“记者同志，你精神可嘉，但在这里得服从我。想必你知道，战争中牺牲的记者太多，万一出亊，我何以向上级交待？”我嘴上说“是”，却带着情绪走出了指挥所。我不觉走进炮兵阵地，一门榴弹炮伪装得令人难以发觉。炮手多半是还未换八路军军服的解放战士。交谈中我了解到，他们出身贫苦，经我军教育提高了阶级觉悟，决心参加我军，掉转炮口打敌人。我问一个湖南籍叫王小五的解放战士：“你现在还有其他想法？”他一个立正：“报告长官……”我忙摆手：“我们八路军不兴叫长官，而我只是名记者。”“是，记者先生。”“不，叫同志。”王小五愣了愣，低声说：“我配不？”“怎么不配？我们己站在一个战壕里了。”“是，记者同志，小五明白了为谁打仗，保证发发炮弹命中目标。”

　　我在阵地兜了一兜，冲天巨响，城墙在席卷半空的烟尘飞砾中被炸开。突击队已向纵深追击敌人。我见到炸坏的敌掩体里，多半守敌血尸狼藉，有的还有气，并无伤痕，但被震得昏死过去。我目睹这攻城壮烈场面，后又进行了釆访，充满激情地写了篇「坚无不摧的攻城英雄」，通讯中我着重写了位身背炸药包，第一个冲上城墙，第一个安放炸药包，第一个拉导火线爆破的英雄战士。他只畄下血洒古城的忠骨。突击队中只知他叫大个子，谁也不知他真实姓名。大个子！我这不称职的记者，没有能查询你的真实姓名，可50多年来他一直铭刻在我心中，鼓舞激励我前进。

　　访问孟府

　　邹城攻克，我军正搜索少数溃散隐匿敌人，仍有零散枪声。在这种情况下，一身平民衣着的何县长，欣然陪我至孟府采访。孟府管理人员远远看见我们就纷纷避开。一位身穿长衫端坐不起的先生冷漠地问：“二位有何贵干？”何县长说明来意，递过我军保护孟府古迹布告，他不接，说：“国军对圣地承诺多矣，又如何？”何县长说：“那是反动军队，我军是人民子弟兵，两者不可並论。””他们是不仁，曽想利用府宅，抗击贵军，那势必毁于炮火。”“我们知道，我军奉命不准有一枪一弹涉及孟府。我们还知道，先生们竭力劝阻反遭反动军队殴打。只有当我军紧缩包围，步步逼进，反动军队才仓皇撤入城内。”“那倒是，然而贵军呢？也驻扎了圣地几所屋宇，何说？”我插话：“确有，我们首长已命令搬出，並都打扫干净。首长批评了有关连队领导，要他们仔细检查，如有物件损缺照价赔偿。请先生去看看。”这时他的态度似有改变，说：“不用，不用！如是贵军应称道。”我相机介绍了何县长，说是特地来拜访的。“呵！呵！”他惊讶地起立拱手道：“失敬！失敬！”让座，沏茶。“在下有疑虑，祈求见谅。”他自我介绍，他是圣贤远族后裔。接着问我任何公聀。何县长说：“他是我军战地陈记者。”“记者”，他望着我：“读过圣贤书？”我说：“读过，从军有年，还记得不少。”我看他不太相信，隨口背了孟子见梁惠王一段，他点头称是。我说：”孟先生，孟子答万章问中说：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芥）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我感到这些名言使我受诲匪浅。”孟先生面有愧色地说：”想不到，想不到，原以为贵军是没有文化的乡村农夫，我错了。”何县长说：”孟先生没全错，我军大多来自农民,他们穷困得难以温饱，许多同志不是不想学，而是没有条件学。他们来到部队这座大学校，已成为有文化、文明的军人了。”孟先生连连点头：”我信我信。有这样好的贵军，圣地将得到真正保护了。”我们之间交谈越来越热切了。我们初来时避开的人，纷纷走出，围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