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70年老友丁景唐

发布时间:2014-11-15

张朝杰

  
  我和丁景唐同年,今年95虚岁。我住在松江社会福利院,他住在华东医院,各得其所。
  
  上世纪四十年代,我就读于上海圣约翰大学时,课余爱看的刊物中有一本《小说月报》。1944年《小说月报》举办大中学生征文奖,我投去一稿《小姐生气了》被刊用,获得三等奖。
  
  1945年3月11日,颁奖仪式在北京路西藏路口当年有名的中西大药房总店楼上举行,主持人就是《小说月报》主编丁景唐(当时化名丁英)。出席会议的有许晓初、蔡仁抡、包天笑、严独鹤、沈禹钟等数十人。这天我初识丁景唐,感到他很热情、很随和,我很愿意和他交朋友。
  
  之后,我就经常到宁波路(正好丁景唐是宁波人,说话宁波口音重)《小说月报》编辑部去看他。在交谈中,他大概听出我是一个要求进步的大学生,就不时给我一些有益的指教。我心想,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不久,丁景唐又为我做了一件大好事,介绍我认识了与我同时在约大就读的董乐山。当时董乐山以“麦耶”为笔名,主编一份校园刊物(刊名想不起)。我投的稿都被刊用,使我写作积极性大增,上课作文总得A。我又多了一位益友。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不久,我的香港岭南中学同学好友周幼海(大汉奸周佛海之子,1946年加入中共,1985年因病逝世,时为上海安全局离休干部),想出资办一份刊物,问我是否能找人出版。我到北京西路、陕西北路一条里弄的董家,见到董乐山,说明来意。他一口答应。此时《小说月报》已停刊,我们两人都想到要请丁景唐帮忙。刊物为综合性,定名为《时代?文艺》。
  
  《时代?文艺》第一期主题是庆祝抗日战争胜利,于1945年9月15日出版。由今延安中路靠近成都路的“富通印刷厂”(当时我不知道是地下党办的)承印出版。董乐山带我去过几次。
  
  这期出版后,董乐山告诉我,当局下令出版报刊须先取得许可证。我去找南模和约大同学好友宓剑青帮忙。其父亲宓季方是老报人,会有门路的。很快,董乐山告诉我,许可证拿到了。
  
  《时代?文艺》第二期出版于1945年10月15日,主题是要求严惩汉奸卖国贼。这一期出版前后,周幼海被军统特务头子戴笠强行送到重庆,与他父母一起关在白公馆。《时代?文艺》停刊。
  
  董乐山与我告别,没想到两人从此没再见面。丁景唐告诉我,如要找他,可到今延安中路陕西北路东首“金门大戏院”(解放后改为“儿童剧院”)斜对面一家服装店去。我去过二三次,从大玻璃门朝里看,他不在,我没走进去。
  
  1945年底,我的四妹妹方寺(原名张朝素)和妹夫田云樵从苏北解放区来到上海参与地下党工作。有一次在交谈中,我谈了周幼海的情况,包括出版《时代?文艺》的事。后来,“富通印刷厂”被当局查封,田云樵关照我不要去那家服装店。他这一关照,使我意识到丁景唐很可能是地下党员。这时我已懂得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就只点头答应了。几天后,我有意到“金门大戏院”看了一场电影,散场后过马路往西走,斜眼看见那家服装店大玻璃门贴着封条,我心中肯定丁景唐是党员,而且是老党员。
  
  1949年5月上海解放,我进《青年报》编辑部工作,有一天因公到市委宣传部去,突然看见了丁景唐。我大喜不惊。大喜是因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惊是因为我已料到他是老党员。他也很高兴,告诉我他的真名、他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我到丁景唐家去过几次,在今永嘉路靠近襄阳南路一幢普通的里弄房子里。他在二楼卧室里接待我。第一次因为分别三年多,话说不完。他告诉我,是1938年11月入党的。在上海长期从事学委的宣传调研工作。他在市委宣传部任文艺处处长。我告诉他,我到1948年11月才入党,上海局策反工作委员会的机关设在我家里。后来,他来过我家。
  
  其实,三年多不算久,从我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到1980年我从新疆农场调回《青年报》编辑部后去看老丁(是到可以互称“老丁”、“老张”的年纪了),这一别长达23年,才真的是久别重逢。丁景唐这位老书生,两袖清风,仍住在那幢老房子里。卧室面积小了,被报刊书籍蚕食了,记得好像楼梯上堆了不少书。
  
  这次交谈中,我问老丁在哪里工作。他说他从1979年调任文艺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党组书记。我问他有几个子女了,他的第三个女儿在一旁答:“哆来咪法嗦啦西”。老丁说这个女儿是丁言昭,是他写作的接班人之一。这话说对了。丁言昭成为上海木偶剧团著名编剧人,还著文出书,出版过十几本中国现代女性传记,如萧红、丁玲、关露传记等。
  
  老丁告诉我,《时代?文艺》撰稿人都用化名,有他自己,还有董乐山、董鼎山(董乐山之兄,后为著名记者、评论家)等。我说我的两本《时代?文艺》几经搬家找不到了,他送我两本复印本。后来《青年报》资料室负责人陈镐文(已退休)告诉我,他在徐家汇藏书楼看到《时代?文艺》的原版本。
  
  老丁给了我董乐山在北京的地址。我回家后写信去,他有回信来。我知道他也曾被错划右派,是《第三帝国的兴旺》的主译者,新版《西行漫记》的译者。他签名寄赠我一本《西行漫记》,还寄来刊有他照片的一家媒体专访他的文章,称他为“快乐老人”。不幸的是,“快乐老人”董乐山年纪比我小,却先我而去了。噩耗是老丁打电话告诉我的,我很难过。
  
  2000年我入住松江社会福利院以来,没和老丁见过面。他比我大几个月,是我兄长。春节,我打电话向他拜年。近几年我听觉骤降,很少甚至很久没给他打电话了。
  
  老丁曾签名寄赠我的一本精装《丁景唐六十年文集》,足足有四指厚。可惜我看书报用放大镜,看得不多。倒是福利院多位老人借去看,说太精彩了!
  
  老丁,你我相识至今70年,再过5年就要互祝百岁大寿了,说定了,拉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