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刚解放的长江口水域——回忆长江口扫雷

发布时间:2016-01-04

中船711研究所 郑化龙

  二次大战结束前夕,1945年3月美军以代号为“饥饿战役”的内线水雷封锁日本。
  
  日本是一个工业发达但资源贫乏的岛国。二战期间,日本92%的石油、100%的橡胶与棉花、87%的铁矿石、90%的焦炭、20%的粮食等战略物资需要从国外进口。国内物资运输业大部分通过内海航运。可以说,海上交通线就是日本的生命线。美国认为,只要破坏日本的海上交通线,就可以削弱其经济生产能力,摧毁其战争机器。因此,从1945年3月到8月,历时4个半月,美军出动β-29轰炸机1500多架次,布下磁性、音响、水压等各种水雷12000多枚,给日本造成极大损失和严重后果。“饥饿战争”的航空布雷封锁行动达到了预期的战略战役目的,对于当时的日本无论是在物资上还是精神上都给予了沉重的打击,加速了日本帝国主义的彻底崩溃。
  
  1949年5月上海解放,国民党撤逃上海前夕,妄想炮制“饥饿战役”封锁即将解放的上海。在长江口布了大量水雷,长江口是万里长江的出海口,是上海港和长江流域各港口对外贸易的咽喉。长江口被封锁严重影响了解放后上海乃至新中国的经济恢复工作。当时上海的百货有东西运不出去,机械工业已濒临崩溃,纺织工业的成本超过了卖价,粮价飞涨,其它物价也跟着上涨,严重威胁和影响了广大百姓的生活。为此,中央指示刚成立不久以张爱萍为司令员的华东军区海军(东海舰队前身)迅速组织力量,在短期内完成扫除长江口水雷的任务。
  
  华东军区海军从华东军政大学抽调约40名预科学习提前结业的学员(我也有幸名列其中)和从陆军30军调来近200名骨干于1950年4月组建了华东海军直属扫雷大队。开始部队驻在江南造船厂办公大楼内(当时江南造船厂遭国民党轰炸,受到严重破坏,工人已无法上班),不久又搬到鲁班路800号,原国民党海军第一军区司令部驻地。组建扫雷大队肩负两大任务,一是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扫除长江口水雷,打通航道,破除国民党的封锁,恢复由长江口通往海上至世界各地的交通运输;二是为即将开展的解放台湾战役的需要,为我海军编队护航的登陆舰艇扫清航道和抢滩登陆扫清前沿阵地障碍(由于美军第七舰队侵驻台湾此役未能实施)。
  
  扫雷大队刚刚组建完毕即投入紧张的学习阶段,刚从陆军调来的老同志大都文化程度很低,好在国民党布下的水雷是日本制造的“九三”老式锚雷,技术含量不高。在华东军大来的40多名小知识分子学员的辅导下,由“重庆”号起义的原国民党海军人员作教员,大家一起边摸索边学习。经过两个多月的突击,结束学习任务。从6月19日起上艇驶赴长江口扫雷。世界海军有一些共同礼仪,如,当双方舰艇在海上相遇时,按吨位大小、指挥员官衔高低,用信号旗语、灯光等形式由低的一方向高的一方致敬。但所有舰艇包括航空母舰在内遇到扫雷舰时,都要向扫雷舰致敬。因为扫雷舰是他们的“清道夫”,是冲在最前沿的“海上敢死队”。扫雷舰在进入雷区或敌前沿抢滩时,往往也会触雷遇险,特别是在没有掌握敌方所布水雷的类别型号或距水面下的深度时,风险更大。因此我们这些有陆军老大哥和华东军大来的青年组成的“新军”在进入雷区执行任务时,大多带有既兴奋又紧张的心态。在一些没有当班的同志中,有的站在舰首区域,有的却在舰尾区域,他们各自认为,如果触雷舰首已经驶过触雷点,在舰首比较安全,而在舰尾的同志认为,舰首从触雷到爆炸不过二、三秒钟,即一触即炸,因此在舰尾比较安全。正是这些在紧张中带有惶恐不安的认知使极少数革命意志不坚定的人开小差逃离扫雷部队,有的从陆军来的又找回原部队去,有的逃回家乡,因为是老解放区又被押送回来。华东军大来的个别知青不知去向,有的若干时间后竟在提篮桥附近邮局为人代写书信糊口偶被战友发现。
  
  在长江口航道被水雷封锁期间,一些海外的商货船,为利润所驱,抱着侥幸心理企图冒险进港。从6月19日至8月底在短短二、三个月时间里,先后有“香山号”、“伏虎号”、“新宇号”和“捷喜号”、“济南号”等多艘船只触雷,其中除“济南号”成功抢滩被拖救外,其余全部触雷沉没。我们于6月19日赴长江口扫雷的第一天当晚正在指挥舰甲板上吃饭,突然看到远处一艘商船冒出了浓烟,随后该船逐渐下沉。我们估计是触雷了,急忙放下饭碗乘上交通艇去抢救。驶近该船时,看到一些船员已挤到甲板上等待救援。我们靠上后把他们一一接救下来,共24名被我们救起,很遗憾,有一个船员可能返回舱室取什么物品,因船正在快速下沉,他再也没有逃出来。第二天凌晨,“伏虎号”又触雷沉没。
  
  我们从6月19日开始第一次扫雷,当时没有一艘正规的扫雷舰,暂时只有用缴获国民党的10艘小吨位的登陆艇。扫雷编队的指挥舰是征用招商局的“中字111号”大型坦克登陆舰。10艘小扫雷艇分两艇一组共五个组,两艇分开距离,平行拖曳沉在水下的扫雷具,慢慢向前航行。在扫雷过程中有数次把沉在水下江底的飞机残骸和其它一些杂物拖了上来。一次扫到了水雷系索,但由于扫雷艇马力小,扫雷索太细,割刀又不够锋利,反而把扫雷索拉断。又一次扫雷索挂到沉船上被拉断反弹回来,把正在艇尾执行任务的张焕民同志的腿给打断了。此外,由于扫雷艇小,扫雷人员不能居住在艇上,全部住在指挥舰上。早上登艇出发去扫雷,傍晚返回指挥舰休息,早出晚归,一次我们扫雷艇执行任务归来停靠指挥舰时,由于风浪大,两船不停地起伏碰撞、挤压,把正在从扫雷艇攀登指挥舰的梁道纯同志的肋骨挤断数根,腰部也受伤。扫雷不久就先后有两位同志负伤,加之这次扫雷由于艇小马力不足,扫雷具又存在一定缺陷,历时两周没有扫到一枚水雷,大家的心情很沉重,鉴于这些情况,编队被迫于7月2日返航。
  
  党中央对长江口扫雷情况十分重视,指示有关方面争取苏联的帮助,不久苏联就派来了专家和扫雷部队的校、尉两级军官和多位士官,还运来了新的扫雷器具。同时还对四艘“联字号”步兵登陆舰改装成扫雷舰。我们也突击学习了新扫雷具的结构、原理和操作技能,方方面面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当时苏、浙沿海一些岛屿还由国民党军队占领,还有海匪张阿六、袁国祥、黄八妹等盘踞在马鞍、嵊泗列岛等处。国民党的作战舰艇还频繁出没在苏、浙沿海对我骚扰。英国等西方国家舰艇也在长江口外游弋对我进行监督。为了扫雷区域不被敌人骚扰,陈毅司令员命令华东海军组织力量清剿海匪,并控制了长江口的佘山岛。
  
  经过一系列精心准备,华东海军于9月11日下达了第二次扫雷的命令。确定仍由“中字111号”坦克登陆舰为指挥舰,“合”字号步兵登陆舰“陈集号”为布标舰,“古田”、“周村”、“枣庄”、“张店”改装而成的四艘扫雷舰担任扫雷任务。三艘25吨位的小登陆艇和一艘炮艇担任通信联络和爆破救护,成立了水雷技术组、爆破组和保管修理组,部署了长江口南北航道的警戒。
  
  9月21日扫雷编队进入雷区,四艘扫雷舰以梯次队形向左右展开,形成了一定的宽度。每根扫雷索上各带有数把锋利的割刀,当扫到水雷时,水雷就会滑向割刀,在扫雷舰向前航行的拉动下,就会将系雷索割断,水雷就浮出水面。四艘扫雷舰以疏开队形清扫,终于在9月29日在乙、丁两雷区各扫出两枚水雷至10月11日又扫出多枚,在被扫出的水雷浮出水面时,大家都情不自禁地欢叫起来。在航道上经过多次清扫后,确认已无潜伏水雷,可确保航行安全时,这次扫雷任务胜利完成。扫出的水雷除留作拆卸研究外,其余均予引爆。为庆祝胜利完成任务,我们把水雷牵引到开阔偏僻水域,挂上炸药包。乘舢板靠近水雷点燃导火索引爆。此举既紧张刺激又壮观。
  
  布在长江口的“九三”日式锚雷,是由锚锭用一根系索根据需要将水雷拉住浮于水面下若干深度。由于潮汐的作用,长江口的水流受涨落潮的影响,每天有两次逆向转换,水下的水雷也随涨落潮水流的影响左右摆动,时间长了有些铁索锈腐就会自动断掉。水雷就会浮出水面随水流流动。因此已经有一些水雷随退潮水流向苏、浙沿海。
  
  扫雷于10月底结束,这次扫雷的成功,检验了年轻的人民海军扫雷部队对扫雷这门战斗科目从一无所知,扫雷装备一无所有,在最短时间里能够肩负起扫雷任务到胜利完成任务的成长过程,打破了国民党对新中国的经济封锁及其妄图把新中国扼杀在摇篮里的阴谋,使上海和整个中国的经济较快地得到恢复和发展。我们扫雷大队还受到党中央和海军领导的褒奖与表扬。上海的爱国资本家自发的组织起来慰问我们,还组织我们乘坐数辆大车游览市区等活动。